消愁轻轻掬起一捧水,顺着他的三千青丝淋下:“爷,您的脸都晒脱皮了。”
“不用理它,过一会子就好了。”
“爷是金枝玉叶,以后还是不要出去了,好吗?”消愁技巧性的按摩着他疲累的肩膀。
“……想说什么就直说罢。”希容搭上他的手,安抚似的拍了拍。
“消愁伺候爷快五年了,爷待我怎样我是知道的——所以我无时无刻都希望爷能过个安稳日子。外面那样的世道,能保护爷的只有涟贝勒。”
希容闭上眼,如此浅显的道理,他怎么会不明白呢?他这么多年来处处迎合时时听话,为的,不就是安身立命吗?“我知道了。”
“不,爷,你不知道!”消愁也激动起来,“我们就是涟贝勒手中的风筝,半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涟贝勒察觉,如果让他知道您竟日里和这么一个平民百姓市井混混搅和在一起,他能高兴吗?”
“阿宸不是市井混混。”希容平静地说。
“爷已经和他在一起一个多月了,什么新鲜感都该过了。要是让涟贝勒知道,后果就严重了!”
“好了!涟贝勒日理万机,哪里就顾的上我了,我又没做什么不利于他的事情!”希容也烦躁起来,“你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好好静静。”
消愁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起身道:“是。”容少爷,你真的大大低估了你在涟贝勒心中的地位了……如果让他知道你竟然对一个江湖卖艺的有了好感,那么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了。他神色复杂地掩门退下,眉头一直纠结,久久不能松开。
“沉吟半晌,怕庸姿下体,不堪陪从椒房。受宠承恩,一霎里身判人间天上。”丝竹悠扬,渐渐缠绵,台上花旦莲步轻移,神态娇怯不甚,“只须仿冯妃当熊,班姬辞辇,永持彤管伴君旁。唯愿取,恩情美满,地久天长。”
“好!”台下一片轰然叫好,显然被杨妃的风情唱词迷的神魂颠倒。
希容闭上眼,轻轻哼着曲调唱词,神色一片沉醉。
“可还好?”阿宸小声问道,“你们大家子里听戏,都是请班子去唱,未必有这等风味。”
希容一笑,“你说的新鲜地方,就是这戏园子?”说实话,《长生殿》的这出《定情》,这旦角未必唱的独到精妙,在唐家全盛之时,“同光十三绝”有泰半都是唐家的座上宾,与希容皆有半师之份,耳濡目染之下,名家风范见的多了,这些小角的唱腔也只能偶尔听来调剂了,心里只是觉得难为阿宸还记得他先前提起的乐衷梨园之事。
“当然——不是咯,戏园子是真,咱们,却不是来看戏的。”阿宸还是笑的一脸神秘。
“哦?”他有了兴趣,“来这里除了听戏还能做什么?”
“我和这里德庆班的班主和唱杨贵妃的小凤仙都是拜把子兄弟,这晚戏园老板又不在,有没兴趣亲自上去唱几折?”阿宸的双眼在灯火阑珊中尤为晶亮,“你虽爱戏,想过去平日却决没有机会上场,可有胆子在众人面前与小凤仙一较高下?”
希容到底少年心性,兴致豪发,又是心中钟情已久之事,当下笑道:“有何不敢?本子都是惯熟的。我就上去胡乱诌上几句也未必会坠了这戏班的威名!”
阿宸一拍大腿:“我就知道你会应承!这就和我来吧!”拉起他三两步来到后台,只见一片忙乱,小凤仙刚刚下台,已经在手忙脚乱地更衣换装,一见着他二人,就松了口气:“我说宸哥,只当你没胆色不来了呢。”
“哪里的话!我介绍的这个人管保叫你心服口服。”
众人这时也都看见了跟在阿宸身后的唐希容,都笑叹道:“哪里找来这么个齐整生嫩的孩子来!”小凤仙也点头赞道:“这位公子好身段啊!若是也进了梨园行,咱们都得没饭吃了!”
希容从未与这些社会底层的人来往过,不由得腼腆起来,只觉他们和蔼亲切,与平日里见到的那些达官贵人大不相同。
“你们别欺负他了,平日里打趣惯了我,现在又来说他!”说罢,就拉过希容坐下,“他们上场去了,你上上装,下一折就该你了。”
刚才还人满为患的后台刹时空旷了起来,希容凭着记忆开始拍脸,散发,包头。阿宸忍不住出手:“得,你一个人哪里弄的清楚?还是让我帮你吧。”他扳过希容的瘦削的脸蛋,挑起一支描笔,“你可别小看我,我也是也在德庆班里当过武生的,和小凤仙还算师兄弟,只是后来倦了,才改行卖艺——哎,别动啊!”急忙拭去他眉梢溢出的黛青,希容不由地轻呼出声:“疼……轻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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