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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节 纸人（第1页）

（）

1995年8月2日，农历七月初七。

夜空上，一轮圆月高高挂起。

此时已是深夜，唯有小镇最西头半山腰上的一间小屋亮着昏黄的灯。

这是一间大约十平米的小屋。屋里弥漫着一股药草的味道。

正对大门的墙上裱着一幅《钟馗捉妖图》。画像前有一个老式木桌，斑驳地秃。桌子上一个铁质的闹钟正小心翼翼地走着。

东面墙边齐排排站着五个半大孩子，三男两女。他们全都闭着眼，一动不动，身上穿着大红大绿的衣服，脸上喜气洋洋的。它们的衣服是真的，头发是真的，笑容是真的。

凑近细看，才能分辨出他们都是纸人。

如果一直盯着它们看，不知道它们会不会突然睁开眼睛，狠狠瞪你一眼。

空气里到处弥漫着纸的味道。

小屋正中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着一顶草帽，身穿墨绿色上衣，黑色呢绒裤子，军绿色解放鞋。男人低着头，无法看清他的面相。只能看见他皮肤很黑，脸很长，下巴左边有一颗大大的黑痣，长着几根很长很长的黑毛。

男人背对着门，额头上冒着细细的汗珠，粗糙的大手捏着几根竹条，飞快地编织着，动作无比娴熟。身旁的地上散落着各种各样的工具。

随着男人手上的动作，纸人的骨架很快就出来了。男人又拿来一张纸，覆盖在骨架上，小心翼翼地将它弄平展。那纸的质地十分特殊，很厚，很软，像是真的皮肤一般。

男人又为纸人弄好了衣服和假发，拿起画笔在纸人的脸上画起来。一边画一边低声叨咕着：「再过两天，你就是别人家的人啦！我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到了那边，你要好生伺候你的主人，一定要听话······」

这幅景象，像是在为即将出嫁的女儿打扮一般。

很快，纸人的五官出来了。那笑容栩栩如生，好像真的活过来了一样。

男人盯着纸人看了一会儿，略微点了点头，露出一幅满意的表情。他轻轻地把纸人搬到墙边，和其它纸人站成一排。

然后，男人拿起一张黑白照片在纸人面前扬了扬，训话一般说道：「都记住这张脸，她就是你们的主人。你们要好好伺候她，不然，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你们！」

那是一幅女人的遗像，大约三十岁左右，卷发，单眼皮，颧骨突出，尖尖的下巴左边长着一颗痣，一幅刻薄相。

风吹进来，其中一个纸人仿佛拥有生命般晃了几下，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不知是被男人的话吓到了，还是为未知的命运担忧。

男人不再说话，坐在一旁大口大口抽烟。眼睛紧盯着桌上的闹钟，急切地想要让它撞到某一个时刻上。

「叮铃铃······」闹钟在男人抽完第三只烟的时候响了起来，午夜十二点整。

男人舒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自言自语般说道：「时辰到了，该送你们上路了。」

说完，他把三对童男童女眼皮都合上，搬上屋外的小货车，晃晃悠悠地驶进了黑暗。

男人姓蒋，叫蒋陆，附近的人都叫他蒋老六，是方圆百里内唯一的扎纸匠。这是蒋家祖上传下来的手艺，从不传外人。蒋老六的父亲传给他，已经说不清是第几代了。

蒋老六从记事开始就没见过母亲，父亲独自把他带大。后来破四旧，蒋老六的父亲被抓了典型，落下了病根，没活几年，也去了。留给蒋老六的只有这间小屋和这独门的纸扎手艺。

据父亲说，他们家祖上扎出来的纸人除了不能说话，其他跟活人一模一样，四肢能够活动，甚至还能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到蒋老六这一代，他做纸扎不像老祖宗有那么多要求，他只想要钱。至于会动的纸人，他一直都不相信。

近些年，政府大力推广火葬，蒋老六这一行是一年不如一年。收费越来越低，接活的范围也不再限于本地。

蒋老六这次的目的地离福秀镇两百多里路。

他驾驶着小货车，孤独地行驶在蛇一般蜿蜒曲折的小路上。山的那一边，已经修好了另一条宽敞的公路，这条小路就没有人再走。

但蒋老六记得父亲对他说过，纸人不能接触阳光，而且在路上不能接触太多生气，否则会发生不好的事情。所以，他只能选择这条无人的小路。夜晚赶路，白天休息。如果不出意外，两天以后他就能到。

天气预报说，今天本是个晴天。可说不清为什么，蒋老六出门以后，老天爷立马变了脸，下起雨来。

雨不大，却不停地电闪雷鸣。

这样的夜晚，是一定要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的。

车内粘稠的空气挤得蒋老六有些喘不过气。方向盘在手里感觉滑腻腻的，他只好时不时地把手伸到裤腿上擦去不停冒出的汗水。

路的两旁是树林，树被风吹得不停晃荡着，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出现的全都是重复的景象，蒋老六有些乏了。他停下车，点了一支烟，大口抽起来。周围只有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的声响，安静得有些不正常。

这时，蒋老六听到身后车厢里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像动物咀嚼发出的声音，他马上警觉起来。再仔细听，那声音又停了下来。

难道是老鼠在啃东西？不好！要是把纸人啃坏了，那该怎么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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