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伊尔利用这段休庭的时间清理了一下思路。他的座狼雪歌这次也同他一齐来到了潘达利亚,他很高兴自己能有时间骑着她跑上一阵,静静地思考一下。这位与他有着深深羁绊的老友已经有些上了年纪,所以古伊尔不会再骑着她冲上战场了,但她依旧强健有力。在一些短暂的时光中,他们会双双享受一阵全速飞驰的乐趣。现在,他们正跑出白虎寺,沿着盘绕曲折的山路穿越荒野。这片山麓丘陵让他不禁想起了杜隆塔尔。
他的小儿子杜拉卡被牢牢地绑在他的胸前。父亲温暖的胸口和跳动的心脏在抚慰着这个男孩。当古伊尔驱策座狼向酒坛集全速奔驰的时候,杜拉卡已经沉入了深深的梦乡。酒坛集是一座位于凛风小径尽头处的小村庄。感觉到在怀中安然入睡的小生命,兽人的精神也平静了下来。在这时,带着香醇气息的风抚上了他的面颊。
泰兰德说得没有错。她只需要在每天展示出事实,就足以赢得这场审判。但这个能将往日情景重现的装置却让古伊尔满腹疑虑。如果言辞能够被扭曲,那么影像肯定也会。
古伊尔又想到那些联盟成员愤怒的吼声。他们要对整个部落进行审判。古伊尔相信,如果真的进行这种审判,那么首当其冲要接受审判的必然是他。因为是他将部落的大权交到了地狱咆哮的手中。如果不是他首先犯下了这一罪行,今天的情势可能就截然不同了。古伊尔本希望加尔鲁什会以他的父亲为榜样,加尔鲁什过去一直都是如此——但最终,加尔鲁什只学到了错误的东西。古伊尔以加尔鲁什的人格力量为赌注,放手一搏。现在,全艾泽拉斯都在为古伊尔这场失败的赌博付出代价。古伊尔一直在思忖,他自己要因此而承受多少罪责。加尔鲁什制造了那么多伤害——不只是对于那些被他终结和损伤的生命,还有对于他所统治的部落。古伊尔曾经向元素祈祷,希望能够实现一场迅速而且真实的正义。加尔鲁什已经做了太多的坏事。古伊尔相信,只要他还活着,就还会继续沿着错误的道路走下去。
他抬手按了按胸前的杜拉卡。过去是无法改变的,也不应该被改变。但未来却不一样。古伊尔知道,有许多事情——也许是所有的事情——都可能在那座法庭中被改变。
他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儿子的头顶,在心中立下一个誓言。他将竭尽全力保护这个世界的未来,无论要他付出怎样的代价。
***
“书绍,你可以请上你的第一位证人了。”
泰兰德点点头。“庭上,请允许我传维伦——德莱尼一族的先知和领袖作为我的证人。”
古伊尔咬紧了牙关。杜拉卡正躺在他身边的摇篮里。阿格娜猛吸了一口气。“我对这个精灵女祭司略知一二,我们绝不能低估她。”阿格娜的声音很低,但其中充满了怒意,“如果说兽人恨暗夜精灵,那么暗夜精灵也同样痛恨着兽人。”
“我们不知道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古伊尔这句话是回答阿格娜,也是对自己说的。
“我想,这值得我们好好猜一猜。”阿格娜说道。
古伊尔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维伦。这位来自外域的上古长者曾经以非凡的宽仁之心对待过一个名叫杜隆坦的年轻兽人。而现在,他以典雅庄严的身姿坐在了证人席上。他比古伊尔见过的最高的德莱尼还要高大,但与那些肌肉发达的生灵相比,他的身架要显得单薄许多。他的身上没有披挂铠甲,只穿着一件白色和紫色相间、质料轻柔的长袍,会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而微微飘动。他的眼睛里闪耀着一种仿佛有着安慰力量的蓝色光彩,眼眶周围是一圈圈深深的皱纹。在他的胡须中,能看到箍着金环的短触须。而那绺几乎垂到腰间的白色长须,让古伊尔想到了大海上掀起的滔天白浪。
贝恩也在小心地看着维伦。古伊尔对这位牛头人非常了解,甚至能从他微微移动的肌肉看出他准备做出怎样的动作。
古伊尔自己曾经记录过自己祖先的历史,但他能写下的只有一些关于旧日往事的只言片语。还能清楚地记得过去的兽人实在已经太少了。恶魔之血曾经在他们的血管中流动,激起他们的狂暴之心,却让他们难以再理智地思考。当维伦重新出现在艾泽拉斯的时候,他的族人选择加入了联盟。每当想到德莱尼一族,古伊尔都会不由自主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被苦涩的歉意所刺痛。除非真正的和平与信任降临艾泽拉斯,否则古伊尔就不可能有机会坐下来,像他的父亲一样,把肚子里的问题向维伦全盘托出。古伊尔知道,尽管联盟和部落合力捉住了加尔鲁什,但这个兽人可能已经将这样的未来变得完全不可能了。
“先知维伦,”泰兰德郑重地开口道,“此地只能讲述事实,此地永远要讲述事实。这是熊猫人祖先的遗训。我们遵从他们的法律,以寻求平衡。”
“我们尊重他们的法律。”祝踏岚温和地补充道。
泰兰德面色微微一红,纠正了自己:“向您致歉,祝踏岚法设。我们尊重他们的法律,以寻求平衡。您愿意宣誓吗?”
“我宣誓。”维伦回答道。他的声音洪亮清澈,即使只有寥寥数语,也让人感觉到温暖与和蔼。他将双手放在膝头,等待着泰兰德进一步提问。
“先知,我相信,今天这个法庭上的所有人都知道,您曾在漫长的历史中,亲眼见证过我们需要知道的种种暴行。”泰兰德说道。
是了,古伊尔想到,她现在要用这数年间泼溅的血污将我们全部染黑——或者是染红。
贝恩猛然站起,高声说道:“对此,我表示反对。法设,我们在此是为了审判一个兽人的行为,而不是全体兽人所做的事情。”
“对于这一点,祝掌门。”泰兰德回应道,“辩护人曾经说过,加尔鲁什对他的族人至为关爱。我希望能够让陪审团了解这一族的历史。天神见闻广博,但他们并不知道德拉诺。他们对于兽人的心态和历史的理解对于他们做出最终判决是至关重要的。”
“我同意控诉人的话。”祝踏岚做出了决定。贝恩的耳朵微微抖动了一下,低下头,接受决定,坐回到椅子里。
“谢谢。”泰兰德继续说道,“先知,您能简短地作一下自我介绍吗?”
“我是维伦。我曾经在千年之中,尽我的全力领导我的人民。为了躲避燃烧军团的恶魔,我们从故乡阿古斯逃亡。许多个世纪以前,我们到达了德拉诺,在那里建起了新的家园。相信在座的都已经知道,我们正是从那里出发,来到了艾泽拉斯。”
“你们在德拉诺是否受到了欢迎?”泰兰德问。
“我们并未受到排斥。”维伦答道,“兽人和德莱尼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和平相处。”
“这样说是否准确,许多个世纪之中,你们和兽人在德拉诺比邻而居,相互之间有过一些交往,进行和平的贸易,并且彼此尊重?”
“是的,这样说很准确。”
高阶祭司看了一眼克罗米,后者点点头,从椅子上滑下来。凯诺兹则继续留在椅子里,警惕地看着审判。“庭上,请允许我展示第一段维伦之相。”
克罗米跳到桌上。因为侏儒的身材,她只有这样才能操作时光之相。但没有人敢笑话一头龙,哪怕这头龙看上去是那么可爱和欢快。克罗米以侏儒一族特有的灵巧小手启动了时光之相。
盘绕在沙漏顶部的青铜龙猛地睁开了双眼。
一阵惊讶的窃窃私语声在大殿各处响起。沙漏上的龙抬起了头,抖动两下,仿佛刚从酣梦中醒来。然后,它伸出前爪,抱住了身下的沙漏球。球中的沙子开始放射出与龙睛中的光芒一样的金光。一缕连绵不断的细沙落进了下方的沙漏球,而那颗球上的青铜龙依旧是一动不动,只是一块没有生命的青铜。
这时,克罗米的眼睛也在闪光。很显然,她在使用青铜龙族所特有的魔法。她张开了一只小手,一根与沙漏中的沙子同样颜色的雾须从她的手心中飘起,盘旋着一直延展到大殿中心,如同在空中舞动的一条长蛇,随后又不断改变形态,直到其中出现了清晰可辨的画面。各种色彩开始渲染那些画面。青铜的金色渐渐褪去,画面里那些比现实更大的人影被还原成了原本的色彩。
在画面中站立着两个年轻的兽人,褐色的皮肤上全是汗水和尘土。他们的下巴微微耷拉着,两双瞪大的眼睛紧盯着一名披挂光芒闪烁的金属铠甲的德莱尼武士。看德莱尼的表情,他显然对这两个兽人很是关切。这两个男孩则是满脸惊讶,但并没有恐惧。
古伊尔知道这两个年轻人是谁。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当他第一次从德雷克塔尔那里得知自己的血脉传承时所感觉到的惊讶与自豪。在一条时光之路上,一段可能发生改变的历史中,与自己的父母“相遇”时的喜悦,以及被迫看着他们被杀害时那种锥心的痛楚。现在,同样也当了父亲的萨尔痴痴地看着还只是个男孩的他的父亲。当他转过身,伸手去抱自己的儿子时,阿格娜已经将杜拉卡放进了他的手臂里。他们的目光相遇。片刻之中,他们用眼神传递着彼此的爱意和理解。然后,古伊尔抱紧杜拉卡,继续去看大厅中央那片虚幻的画面。
“先知。”泰兰德说道,“您能解释一下我们现在看到的情景吗?”
维伦叹了口气,肩膀微微弓起,用忧伤的声音说道:“可以。我并没有亲眼看到这一时刻,但我认识这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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