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了!那不是妃女子小姐……)
在心存否定之念的斧高眼前,无头少女的裸体透出越来越浓郁的妖艳色彩,让人不敢相信她还未成年。他还发现,自己竟然认为那可怖的无头异形妖物洋溢着唯美气息,至于是不是妃女子,早已无关紧要。不,岂止如此,记忆中的身影不知不觉地与井边的少女重叠了起来,他甚至有了不必劳神区别的感觉。
和恍惚的斧高相反,结束祓禊的妃女子手脚很麻利。她擦干身子,迅速穿上白衣和赤红裙裤,没多久就装束齐整了。
踩踏玉砂利的声响随即在境内扬起。斧高也总算回过了神。
恐惧与混乱,兴奋与虚脱——就像要拂去今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似地,他勉力站起身,打算目送妃女子离开,作为守护十三夜参礼的最后一程。诚然他是挂念长寿郎才走进了媛首山,但如今却衷心祈祷两人平安无事完成仪式。
他悄悄从树后出来。黑暗之中,在灯笼的朦胧亮光下,浮现了妃女子向媛神堂走去的身影。白衣赤裤看起来,几乎是近半融入了暗夜,根据衣服和灯笼的位置判断,可知提灯笼的是右手。
(那是什么呢……?)
然而,她的左手也提着某样物品。虽然夜色黯淡,那玩意儿怎么也看不真切,但好像是个黑乎乎的球体,没错,好像是——
(人、人头……)
——被她提着,垂在她身侧。她在向前走。
(怎、怎么可能……)
心里想着不可能,不过,虽然他自始至终都在凝视她,却一直神思恍惚。换言之,就算井的背面事先藏有人头,妃女子又提头出发,他也肯定视而不见。因为唯一的光源就是那个朦胧的灯笼。
(嗯……她拿的是谁的头?)
这么一想,斧高猛然想到可能是先前的首无又出现了,几乎当场瘫软。
(如、如果是淡首大人或首无,那么提的就是它自、自己的头……)
一瞬间,斧高欲从参道狂奔而逃。不过他凝神细看,只见那渐行渐远的人影头上似乎缠着白色的手巾。光线太暗看不清楚,但至少不像没有头。
(有、有头,脖、脖、脖子的上面……还有……)
这时人影已至媛神堂。她打开了对开型的格子门,进入堂内。灯火忽明忽暗闪烁不定,因为对斧高来说,灯笼是在纸糊格子的另一侧移动吧。
他鼓足勇气总算留在了现场,不一会儿,夜风中传来了一种微弱的声音。侧耳倾听,他很快就明白了,那是诵经的调子。现在少女一定面对着祭坛呢。
(毕竟是妃女子小姐……)
想归想,斧高却不能完全放心。一个可怕的设想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也许在某地、在祓禊仪式过程中的某一时刻,妃女子被首无替换掉了。人类和人类办不到,但如果对方是妖魔,替换压根就不难吧。
妃女子已经进入媛神堂,不管怎么说,他也不必再傻站在这里。虽然心存此念,但斧高的脚却动弹不得,没多久,身体就轻轻哆嗦起来。
而另一方面,媛神堂中的灯笼光开始向神堂的右侧(即西方)移动。那里有一座奇异无比的建筑,名曰荣螺塔。再向西,是婚舍的三幢建筑,从北至南依次为前婚舍、中婚舍和后婚舍。今晚长寿郎将在其中的前婚舍度过,妃女子则会在中婚舍过夜。
那些奇妙的建筑斧高只进去过一次,是今年春天的时候,长寿郎带他来的,还笑呵呵地嘱咐他道:“别让任何人知道哟!”
从北侧的对开型格子门进入媛神堂,正面就是祭坛,在祭坛后方能望见媛首冢。媛首冢右侧略靠里的地方祭祀着御淡供养塔。
摆放各种供品的祭坛右边有一扇拉门,穿过这扇门就会踏上一条短走廊。行至走廊尽头,打开眼前的拉门,里面就是荣螺塔了。这幢建筑的妙处就在于它的古怪构造。塔内,由木板密密铺就的通道,以螺旋形的曲线向左上方陡峭地斜伸开去。沿通道层层攀升,刚想着总算到了塔顶,却马上就要反向旋转而下。换言之,特意登上去却必须立刻下来。塔下也有一扇拉门,门内是朝三个方向延伸出去的三条短走廊。右走廊通往前婚舍,中间的可抵中婚舍,左边则直通后婚舍。三套婚舍结构相同,入口处是茶室,有四帖(1)半大;里面是六帖大的房间,颇具小型住宅之风。无论如何,那些建筑里最有趣的莫过于荣螺塔的上下行构造。假如斧高从媛神堂出发,长寿郎从婚舍出发,同时上塔,在登顶之前两人却绝对不会相遇。因为荣螺塔是双重螺旋结构。
“你能明白吗。两条路就是像这样,交错着往上升哦。”长寿郎快活地看着双眼圆瞪满脸惊讶的斧高,细心讲解。
“但是,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造这么奇怪的东西呢?”
长寿郎说过,两人独处时措辞就不必郑重其事了。但斧高还不能灵活区分场合,所以不经意间语气就会变得恭敬起来。
“这个嘛,因为在这个漩涡里行走可以驱除邪魔嘛。”
斧高稍显拘谨的见外措辞,令长寿郎苦笑不已。不过,他还是把荣螺塔的惊人作用告诉了斧高。
人们都说淡首大人总是对秘守家的男子,尤其是一守家的继承人作祟。那女孩是不是完全不受殃及呢?这个问题也难以定论。一守家出生的女孩里,偶尔会有疯疯癫癫的狂女。日常生活倒是与常人无异,但言行中时常显露狂乱迹象。和传说中特立独行举止怪异的淡媛有重合之处,因此不知何时起,这种现象也被认为是淡首大人施加了影响。佣人及村民之所以向妃女子投去奇异的目光,她本人的粗野固然是部分因素,但主要也是拜家族代代有狂女的现象所赐。虽然谁也不认为她当真精神失常,但人们常常心怀恐惧,认为她随时可能发疯。
如果说狂女的出现是对一守家内部的影响,那么对族外的影响则容易应验在新娘身上。当然这里的新娘是指嫁给继承人为妻的女人。辩证地来看淡首大人对继承人作祟的负面感情,或许也能这样看待:其中含有极度扭曲的爱情。也就是说,婚礼意味着本该被咒死的人,心却被别的女性夺走,所以淡首大人会发怒。一守家流传下来的一个故事,让人们全盘接受了这种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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