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
随着一声浑厚的嗓音,办公室木门被叩响。纪赟抬头时,正看见门框里嵌着一个铁塔般的身影。这个身高近一米八的汉子穿着洗得发灰的07式作训服,肩章上的上士军衔在晨光中泛着哑光。他古铜色的皮肤下青筋虬结,右手虎口处的老茧在递调令时格外醒目——那是常年从事重体力劳动留下的印记。
"李鹏鹏?"纪赟接过调令时,注意到对方作训服第二颗纽扣线脚与其他不同,显然是自己缝补过的。这个细节让他想起三年前在青海高原抗震救灾见过的老兵,那些在缺氧环境里依然把内务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硬汉。
调令上的钢印还带着温度,显示这位来自新疆军区某部的三期士官,刚刚结束为期三个月的高原驻训。纪赟在军务系统里调出他的档案,三等功奖章在屏幕上闪烁,备注栏里写着:"2013年7月带领全班完成某新型装备高原适应性训练,创造全团纪录。"
"我带你去见郭处长。"纪赟带着李鹏鹏穿过办公区时,注意到这个西北汉子走路时膝盖微微内扣——典型的长期负重训练留下的习惯。经过走廊尽头的荣誉墙时,李鹏鹏的目光在"2010年抗震救灾先进集体"的照片上停留了两秒,纪赟敏锐地捕捉到他喉结轻轻滚动。
郭处长办公室的百叶窗开着一半,阳光斜切进来,在李鹏鹏黝黑的脸上投下明暗相间的光影。这位在后勤战线摸爬滚打二十年的中校,此刻正用钢笔敲着桌面:"营房办公室需要能吃苦的人。"他的钢笔尖指向窗外正在翻修的家属楼,"邸兵辉年底就要退伍,你得接他的班。"
李鹏鹏攥着那本《军队营房管理条例》的手突然收紧,指节泛白。纪赟注意到他左手小指有处陈旧的灼伤,形状像是被滚烫的金属烫过。这个细节让他想起自己刚入伍时,老班长总说:"真正的军人伤痕都在看不见的地方。"
邸兵辉带着李鹏鹏熟悉营区的那天,京郊的槐树正飘着细雪。这位有着二十年军龄的四级军士长,作训服左胸处的补丁格外显眼——那是用07式荒漠迷彩布料精心缝补的,针脚细密得像蚂蚁爬过。后来李鹏鹏才知道,这块补丁背后藏着一段让人心悸的往事。
"那年野战医疗队紧急驰援疫区,"邸兵辉蹲在锅炉房检查压力表时,手指轻轻摩挲着补丁,"我在抢运物资时被工字钢划破了衣服。缝补的是王军医的遗孀,她丈夫在因疾病去世了。"他突然提高声音:"压力表的红区不能超过三分之二,记住了吗?"
李鹏鹏赶紧在笔记本上记下,墨水在纸页上洇开小小的圆斑。他发现邸兵辉讲解设备时,总是先示范一遍操作,再让他动手,自己则站在三米外默默观察。这种教学方式让他想起在步兵连时,老班长教他拆装枪械的情景。
第三天下午,他们走到家属区3号楼前。邸兵辉突然停住脚步,掏出手机翻出张照片:"看见这个老太太了吗?她是张院士的夫人。每个月15号要帮她换煤气罐,她腰不好。"照片里的老人穿着褪色的军装,胸前别着抗美援朝纪念章。
"营房管理不是扛枪打仗,"邸兵辉在水泵房演示如何快速关闭总水阀时,工作服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但每颗螺丝钉都关系到官兵的安危。"他教李鹏鹏识别灭火器的生产日期,手指划过钢印时像抚摸着某种圣物,"过期的灭火器在火场就是定时炸弹。"
三个月后的盛夏,李鹏鹏已经能闭着眼睛说出营区37棵银杏的位置。他在CAD软件里重建了整个营区的三维模型,连地下管网的走向都标注得一清二楚。但真正让他赢得尊重的,是那个十年一遇的暴雨夜。
2014年8月12日凌晨两点,防汛警报突然响起。李鹏鹏第一个冲进齐腰深的积水里,手电筒光束扫过车库时,看见张院士家的轮椅正在水中漂浮。他二话不说游过去,把轮椅顶在头上往高处转移,迷彩服下的后背被碎石划出五道血痕。
"锅炉房进水了!"有人大喊。李鹏鹏趟着水冲过去,发现配电盘正在滋滋冒火花。他猛地扯下皮带,把绝缘的作训服缠在手上,硬生生把总闸掰断。当他踉跄着退出来时,整个人已经被电流击得麻木,作训鞋的橡胶底完全融化。
天亮时,浑身湿透的李鹏鹏坐在沙袋堆上啃馒头。邸兵辉扔过来一包榨菜:"去年你在高原扛物资的狠劲呢?"他指着正在清理淤泥的战士们,"他们现在服你,不是因为你不怕死,是因为你把轮椅推上高地时,没让一滴水溅到张院士的药箱。"
那天下午,李鹏鹏在维修间发现了邸兵辉的工具箱。最底层压着本泛黄的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历任营房办助理员的电话,还有二十年来营区每次故障的处理方案。
退伍季的银杏叶铺满营区道路时,邸兵辉的退伍证上盖下最后一个红章。李鹏鹏站在营房办公室窗前,看着老兵把那套洗得发白的作训服叠成标准的豆腐块,放进纸箱。箱子里还躺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37张银杏叶标本,每张都标注着营区树木的编号。
"锅炉房的压力表要每月送检,"邸兵辉递过钥匙串时,李鹏鹏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东墙根那株葡萄藤,明年春天要搭新架子了。"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包,"这是我自己配的管道疏通剂,比市面上的好用。"
除夕夜的联欢会上,李鹏鹏设计的智能水电监控系统正式启用。当大屏幕显示各区域能耗数据时,王阿姨颤巍巍地走上台,把绣着"营房贴心人"的锦旗递给他。这个在高原上被暴风雪冻伤耳朵的西北汉子,此刻却清晰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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