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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梅用,本名“没用”。
当她两岁时,逢了大荒年。全家被饥饿赶逐,从阜宁摇着艒艒船,经由运河,停在苏州河畔。起先住在船里,船身开裂,就上岸来。捡几根毛竹,烤成弓形,搭起“滚地龙”。帆篷为顶,草苫做门,地上铺一层稻草棉絮。外头落雨,里头跟着泥泞。母亲让孩子们捡拾芦苇、麻袋、碎砖、木板、铁皮,和了泥巴,反复修葺棚顶。
怀宋没用时,母亲逾四十,生过六女三子,夭了五个。她浑身关节痛,手指发黑变形,走起路来,拖着两只扁脚,洗衣服都蹲不住了。男人揍她。一边揍,一边从后面干她。他在外头姘了个女人,并不隐瞒。“你的都松了。”他当着孩子们说。
她曾掿着洗衣槌,追打那野女人。野女人奈她不得,转拿男人出气,抓破他的面皮,哭诉一场。男人步子带风地回家,见婆娘在河边洗头,一脚踢落下去。她自己扑腾上来,从此染了大喘气的毛病。说话怏怏的,时或狂咳,咳得颊颐浮肿。
她把对丈夫的怨怒,转嫁给儿女。打得找不到好皮肉下手了,担心小白眼儿狼们记恨。便撮一碟蔗糖,烹几只红薯,筷头叩击碗沿,“妈妈自己不吃,省给你们吃。以后要待妈妈好。”孩子们抓抢着,烫着,噎着,咬着舌头,顾不得理她。她即刻心疼起口粮。
活得太腻,等死的日子又太长。风里长刺的季节,她以为终于绝经,却是再次怀上了。她骂丈夫像条野狗,只知下种。她趴着睡觉,用洗衣槌碾压肚皮,站在洼地上单脚跳。听闻吃泻药管用,便也一试。拉得肠子快流下来,那团肉依旧牢牢吸在腹中。
一日,往地头走,忽有便意,腰里一酸一酸的。探一把裤裆,果然湿了。她咧开嗓子,喊“大丫头,大丫头”。大丫头正拾柴,一听,懂了,扔了柴火,往接生婆家跑。
生产几乎要了她的命。每次宫缩汹涌,她都厉声诅咒这个孩子。男人踱进踱出,骂骂咧咧,“有力气叫,没力气生。”几个亲戚在褥边围观半日,闲闲散去。大丫头帮忙换盆水,洗毛巾。两个小的顾自玩耍。
她都意识不到。人家拖她,就坐起,人家摁她,就卧倒。使力使得眼珠快爆了。熬到第八个时辰,接生婆在她腿间依稀看见脑袋。一拽不出,便捏断孩子锁骨,缩小了,抠出来。
婴儿宋没用,瘦得肚皮一褶一褶。母亲将她扔在旁边。少时,不忍,揪起自己的奶头,戳在她嘴上。父亲盯一眼乳房,它们像两个漏得差不多了的水袋。扭头道:“她咋不吃,是不是快死了。”“死了最好,省得费粮食。”母亲将稀汤样的奶,滴在她人中上。宋没用闻着味儿,双唇一嚅,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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