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安惊奇地说:“你怎么知道?”
父亲得意地说:“志豪说过,你们是天生一对。”
众人都乐了,连不苟言笑的张松樵也咧开嘴。士安大方地说:“我在此呈告各位长辈,我与罗霞小姐不是订婚,而是正式结婚。”
长辈们互相望望,然后都拿眼睛看张松樵。老爷子考虑了几秒钟,然后庄严地点点头,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张松樵迫不及待地转移话题:“你刚才说前线局势平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难道日本人打不动了?”
士安说,自从苏德战事爆发,日本人并没有如预料那样向北进攻俄国,而是按兵不动。但是日本人到底在玩弄什么阴谋,是攻势疲软还是另有所图,眼下还无从得知。
张松樵又问:“报纸讲,有记者观察到,原先轰炸重庆的飞机大多是日本海军飞机,就是翅膀下面的膏药旗涂了个白底宽边的圆圈。现在都换成了陆军飞机,膏药旗只是一团红疤。你来分析分析,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名堂?”
父亲看见士安吸烟的手停住了,说:“有这回事么?我怎么不知道这方面的情报?”
张松樵道:“根据我的观察,报纸上讲的确有其事。”
士安解释说:“在日本军队里,海军地位最高,陆军其次,空军只能当配角,所以飞机都配属给海军和陆军作战。尤其海军,飞机数量多质量好,但凡大战役都以海军飞机作为主力,陆军只有一些老式飞机,基本不足为惧。”
张松樵眼睛紧盯着士安追问:“换下海军飞机,是不是表明日本人战略进攻的重心有所转移?”言下之意,今后重庆的日子是不是会好过一些。
士安不得其解,如果日本军机忽然换防确有其事,那么肯定是个重要迹象。他认为两种可能性较大,一是表明日本人“以炸迫降”的战术并未奏效,所以换成力量较弱的陆军飞机,基本上只起威慑作用。另一种可能就是,敌人正在集中力量酝酿一场更大的军事行动。张松樵立刻紧张起来:“日本人会一举攻占重庆吗?”
士安连连摇头道:“这只是我的个人猜测。听说德国对苏俄开战前,保密工作滴水不漏。德国飞机都开始轰炸苏俄机场了,他们的军官还在开舞会呢。”
柳韵贤抗议道:“别老是打仗打仗的,说点轻松的事情好不好?”
张松樵连声答应,转向罗霞,很感兴趣地说:“冒昧动问罗小姐,你一个女孩子家,有多大力气,也要扛枪打仗?”
大家笑起来,只要有军人在场,老爷子三句话还是离不了打仗,就像他平时三句话离不了纺纱织布一样。不过,大家都对这个问题感兴趣。历来都是战争让女人走开,而现在这个忽然走进他们家门的新媳妇却是一个女军官。罗霞落落大方地回答:“军队也有不打仗的工作,比如医生、救护、通讯、后勤等等。我做机要工作。”
女眷们都松了一口气,不上前线就对了,否则一个女人举着枪到处杀人放火成何体统。但她们都不知道“机要工作”是什么意思,父亲也是头一次听到这个新鲜名词,就逞能地抢着问:“是不是当司机,开汽车啊?”
张松樵瞪他一眼说:“你就知道开汽车。”
士安连忙替罗霞回答:“就是做无线电收发报。我们第二百师,各团平时相隔几百公里,不管向上司汇报请示还是向下级发命令,都要经过无线电台联络传递。上次姨夫车队在滇缅公路发生那件事,后勤军供站发出的请示电报就是她第一个收到的。”
一屋子人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对这个新媳妇刮目相看,原来她做着这么重要的工作。这天晚上大家都兴犹未尽,直到夜深了才各自回屋睡觉。父亲听见老爷子发感慨说:“士安年轻有为,将来能成大事。”姆妈揶揄他:“不是‘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吗?”老爷子尴尬地说:“兵与兵不一样嘛,打败日本人还要靠士安他们。”
父亲在黑暗里听着,偷偷笑。
3
表哥的婚礼定在农历十月二十五,也就是公元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八日。这之前大家分头忙活,两个新人也是早出晚归,父亲根本找不到机会跟表哥聊天。喧天的锣鼓敲起来,喜庆的锁呐吹起来,震耳的爆竹炸开来,在一片喜气洋洋的乐鼓声中,婚礼仪式开始了,父亲看见脱去军装的表哥身穿缎面藏青长袍,外套一件铜钱暗纹紫红马褂,头戴圆顶瓜皮小帽,只差一根小辫子就回到三十年前的晚清朝代。新娘子罗霞则被众伴娘簇拥着,头上搭了一方大红喜色盖头,两人的手被一根红花绸带系着,由扮作媒人的亲友牵引进婚堂。父亲忽然感到兴味索然,漫无目的地离开家,朝着人流熙攘的窍角沱码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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