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读报的人不少,不过我有一个熟人,像他那样对报纸不挑不拣,读来不管时间、场合、地点的,委实不多见。比如大家正在吃饭,他突然停了筷子没动静了——原来是对垫在桌上供吐鱼骨头的报纸发生兴趣,看上了;一群人在聊天,他去厨房拿水瓶续茶水,半天不见转来,跟过去看看,却见他欠身勾了头凑在放煤气灶的那面墙跟前——那里糊了几张用来防油烟的报纸。他夫人对此见怪不怪,因为那时常让他拿废报纸派用场,结果往往是有去无回,他取了报纸照例要看两眼,一看便忘了使命,兀自看下去了。但是我仍以为怪:报纸是“新闻纸”,贵在登的是新闻,像他经常呆看的废物利用的那些,不知猴年马月的,新闻早已成了旧闻,还看个什么劲?
有一次我便拿这话问他,他不愧是做学问的,马上给了我几条“学理”上的理由:其一,“那些报纸都是我没看过的,对别人或许已是旧闻,对我,还是新闻”;其二,报上有些内容时间性强,迟了知道就没意思,“可是副刊上的文字,还有些时间性不强的旧闻不是也很有意思吗?旧闻是旧事,这正是‘故事’二字的本义,我们看报纸,有的时候岂不就是在看故事”?
我没想到随意问一句会引出他这么一大篇议论,对他书呆子气的认真暗自发笑。不过细想想,有些话确有道理。我们读报纸,有时候也就是取读故事的态度。许多新闻都具有消遣性,是新闻,是消息,也是饭后茶余的故事。我倒不想死抠字眼,从时间上把“故事”解作过去发生的事,我们通常所说的故事是指一桩或有趣或新奇的有一定情节性的事。报纸上常有各种案件的长篇报道,情节生动,曲折离奇,稍事敷衍,就可写入“拍案惊奇”里去;社会新闻一栏里的简讯消息,千奇百怪,可以看作一则故事的梗概,也像是古时志人志怪的笔记小说里的内容——这些岂不都是故事?小说是专门讲故事的,而照《汉书·艺文志》里的说法,小说的出身恰恰是“街谈巷议”、“道听途说”。古人街谈巷议、道听途说,大约也就是当时的新闻,在未曾想到有意识地编故事之前,讲故事就是摆谈这样的新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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