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梅花忘却月
可怜人影不如香
去年购得鹤西先生翻译的《鲁拜集》,一直置于床头,临睡前总要时常翻一翻。世界图书出版公司的这个译本,只收录了七十五首译作,但书中附有菲茨吉拉德的英译原文,且有刘乐园先生的注释,使我这样一个英文不佳的读者也能对照参看。古人说,读其书,想见其为人。我在读奥玛四行诗的时候,眼前不时浮现的形象,往往不是原作者奥玛,而是中文译者鹤西先生。
一九九八年底,我在着手写一篇关于废名的论文,知道与废名相交颇深的程侃声(鹤西)先生住在昆明,遂从倪伟先生处打听到他的地址,想去昆明农科院拜访他。我打算等论文有了大致的眉目之后,再去登门请教,不料很快就传来了他去世的消息。在查阅与废名相关的资料时,“鹤西”这个名字常常跃入眼帘。在《莫须有先生传》中,废名甚至将鹤西写入了小说,两人交往之频密,可以想见。在《怀废名》一文中,鹤西曾提到,废名曾经给他写过一联(后者裱起收藏):看得梅花忘却月,可怜人影不如香。这是废名惯常的文字,可鹤西先生却认为这句话一语成谶。联系到鹤西后来的人生路径,似乎话中有话,很耐人寻味。
鹤西先生1920年代即享有诗名,同时也是一位崭露头角的翻译家。他存留于世的作品不算太多。除了这本薄薄的《鲁拜集》外,他曾出版过《初冬的朝颜》,去世后有《鹤西文集》行世。与废名一样,他的文学趣味近乎庾信和李商隐一途,文字清新,想象绮丽,别有韵致。他喜欢“淡淡的哀愁”,沉醉于“寂寞的欢喜”。以为人生犹如花开,云散花谢之后,果实却结在自己的心里。这样一位才华横溢且修养深湛的文学青年,却早早结束自己的文学生涯,昙花一现,不免使人嗟叹不已。
刘乐园先生在《鲁拜集》的出版后记中曾说:一九二九年,(鹤西)先生发现自己的译作有被抄袭的迹象,在《华北日报》表达了疑问,遭到了周樟寿护短的、指鹿为马的猛烈抨击,鹤西由此退出文坛。他所提到的这个“周樟寿”指的就是鲁迅。关于鹤西与鲁迅先生的这段公案,扬之水和韩石山等人都有文章论列此事,此不赘述。据说,许广平后来听说这件事,也认为鲁迅是上了别人的当。
鹤西先生后来成了著名的水稻专家,曾任云南农科院院长。晚年的鹤西,或许才明白废名“梅花”与“月”的意像,似乎别有所指。研究水稻之余,翻译《鲁拜集》也许就成了他最后的寄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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